第八章
江湖中盛传着三个谜团,一是神蜂谷的黑尾蜂如何懂人言,二是燕翎阁的探路燕子有几多,三是冠雪楼究竟坐落何处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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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夜雪满头,倏忽过神舟,冠雪楼便好似一场忽然下起的大雪,没人知道它的来处.
北地的玉壶之巅终年落雪,白茫茫一片如同身处月宫广寒,可这广寒宫中不知被何人生生开了一道山阙,里头竟坐落着一座精巧至极的园林,白墙粉黛碧波秀水,把南城的温软尽数搬来,叫人啧啧称奇.
「玉玉泽不穿氅子,冻坏了叫我心疼.」身量高大的男子鬓边如冠霜雪,正是冠雪楼楼主,从那病弱公子身后环拢,用蛮语亲切地唤他的小名,为他披上一件大氅.
小公子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笑,软声道:「叔叔怎幺来了?」
楼主伸手刮了番小公子微红的鼻尖,只道:「自然是来看看玉玉泽可有乖乖吃药.」
小公子撇了撇嘴,娇俏的眉眼透着些委屈,抱怨道:「那药可真苦……」
楼主怜惜地将他抱入怀中,轻声安慰:「再过几日,便不用吃药了.」
晚风微凉,拂过窗前那丛芍葯,火红的花朵轻颤,露出那尖牙般的细蕊,无端端叫人想起一张血盆大口隐在美人像后,世间恶鬼皆藏得隐蔽……
小公子的眼神不复娇憨,反而犀利得像一支箭,直勾勾咬着窗外.他嘴角边似笑非笑,似乎在预谋什幺,下一瞬,小公子喉头翻滚,鲜血从口中大股涌出,星星点点洒落在芍葯之上.
楼主大惊失色,怒吼中裹挟着深厚内力,将二人停靠的窗台都震得粉碎.
「踏雪卫,快把蜂人叫来!」
蜂人不多时便赶到小楼,放出数百只黑尾蜂将小公子团团围住,那蜂人一拍掌黑尾蜂便猛烈嗡鸣,在皮肤上溢出一层金色粘液,粘液一敷上,众人都鬆了口气.
这可真是奇怪,只听说神蜂谷的黑尾蜂能听人言,尾后针十步毒杀人,却从未听说还能治病……
小公子平复了一番,嘴唇仍然毫无血色,蜂人施以一礼,与楼主直言:「公子58的蜂后即将成熟,若再不将『巢』带回,到时候蜂后破体而出,公子的身体撑不过一月.」
楼主眉头紧蹙,当下招来踏雪卫,传令鬼婆即刻收网.
小公子被楼主搂在怀中,哄道:「过几日便是你的生辰,叔叔届时送你一份好礼,快睡吧.」
小公子抓着楼主胸前的衣襟,点了点头,迷迷糊糊歪着脑袋睡了过去.楼主在小公子的耳尖怜爱地轻吻,他的玉玉泽是要长命百岁的……
万佛寺中,不知何处飘来拨浪鼓的声响,坐在门边数着蚂蚁的小沙弥忽而浑身抽搐,再睁开眼时,圆溜溜的黑眼珠里闪过一丝幽暗.
妙真从主殿走出,身后跟着妙法和一息剑,远远看见小虎坐在门边,便扬声唤他跟着师叔们做功课.
小虎却不理他,转身哒哒跑了.
「这孩子……」妙真一时有些无耐,料想是小孩定不下心爱,有些恼了他们.不过这几日他着实没空管教,师父刚刚圆寂,他还有许多事要忙.
妙真蹙着眉头问:「小师弟不再留几天幺?」
妙法不语,只是静静看着他这位老实和气的师兄.一息过后,妙真便知道自己劝不了师弟,他这位师弟一直很有主意,决定了的事不会轻易改变,妙真便不再强求.
他又看了看师弟身边那位俊逸的侠客,道:「施主也与师弟同去幺?」
那位年轻剑客顿了一瞬,字字铿锵道:「我与他同进退.」
妙真被一息剑那般严肃的模样弄得摸不着头脑,他不过随口一问,不知为何剑客形容得像是要赴死一般.
妙真摇着脑袋去準备斋菜,既然小师弟说什幺都要走,那送行宴还是少不了的.
妙真一走,整个前院除了一棵百年老松便只剩下妙法与一息剑二人.
这毛笋儿方才说的什幺傻话,怎幺叫他心口热疼.妙法微微抬起眼尾看向剑客,随后嬉笑般黏了上去,指尖游鱼弹跃一般点过剑客胸前端正的衣襟:「施主要进去何处?又退往何方?」
一息剑知道和尚又在戏耍他,可他胸口怪得很,掌控不了,偏偏要跳个不停.经堂里早起做功的僧人念着经,梵音远远飘来,在万佛寺中迴响.
剑客红了脸皮,将和尚的手从衣襟上摘去:「佛门清净地,不要胡闹了……」
妙法大笑起来:「你我胡闹得还少幺?」
剑客也意识到了这句话有多离谱,他二人这段孽缘可不就是在那破庙里纠缠来的.
妙法笑够了,终于停下.
他回转过头看着一息剑,视线仔仔细细扫过那眉,那眼,那嘴,那鼻……
和尚此刻想了什幺?这个问题在之后十年,不断被剑客想起.那时剑客已蓄起了鬍子,眼角染上风霜,有了成熟男人的刚毅.他歪倒在草垛上,看着北地似曾相识的星空,喝着最烈的烧刀子,酒好像从喉管一直烧到了心口,呵,管那恶人想什幺……剑客嘟囔着骂.
可妙法此时在想什幺?其实和尚自己也说不清楚,他只是觉得眼前的人很好很好,将来一定能登上极乐.